千亿“近视神药”的擦边球生意

中国是一个近视大国。

由于学习负担重，长时间使用电子产品及缺乏户外运动等因素，导致我国青少年整体近视比例偏高。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疾控局数据， 2018年小学生近视率为36.0%，初中生近视率为 71.6%，高中生近视率为81.0%。

近视发病率数据高得触目惊心，由此也诞生了近视防控与治疗这门大生意。

以OK为代表的矫正镜片及隐形眼镜，是目前主流的近视治疗手段，但仍受限于治疗费用、以及患者依从性的问题。相比之下，阿托品滴眼液是一个物美价廉、患者依从性极高的选择。

01 近视防控的神药

阿托品，是从颠茄和其他茄科植物提取出的一种白色结晶状生物碱，它是一种非选择性M胆碱受体拮抗剂，具有强效且长效的睫状肌麻痹作用。

阿托品其实很常见，尤其在散瞳验光的时候，用1%浓度的阿托品进行睫状肌麻痹验光，是眼科验光时的常见步骤。

新加坡国立眼科研究所，曾经进行了一项长达5年的临床试验，研究不同浓度的阿托品（0.01%、0.1%、0.5%和1%）对6-12岁儿童的近视控制作用。

通过5年的长期跟踪实验，新加坡国立眼科研究所得出以下结论

阿托品浓度越高，近视控制作用越好。

浓度越高，停药后度数反弹越明显，而0.01%的阿托品无明显反弹现象。

0.01%阿托品可有效控制近视发展。

这项新加坡国家眼科中心的研究因实验样本大、持续时间长、设计严谨规范，在阿托品防控近视的研究中有着“教科书”般的地位。

国内专家共识《近视管理白皮书》指出，0.01%低浓度阿托品在儿童青少年近视发展较快的时期使用，可使近视增长平均减缓60%-80%，近视降低约53度/年，眼轴减缓量为0.15mm/年。

02 时间是唯一的壁垒

扎实的循证医学证据，并不复杂的生产工艺，庞大的下游市场，0.01%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成为了众多眼科药物生产企业的必争之地。

事实上，在新加坡、日本、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地区等地，使用低浓度阿托品控制近视，在临床上应用已近20年

中国内地还是一片空白市场，唯一的壁垒是临床试验。

兴齐眼药是国内动手最早的企业之一。2016年兴齐眼药获得新加坡国立眼科独家授权，拿到硫酸阿托品滴眼液10年临床研究数据。

之后，兴齐眼药向药监局递交了两个阿托品新药的申请。一个是仿制药，适应症为散瞳及睫状肌麻痹，申报上市申请；另一个是2.4类新药，适应症为延缓儿童近视进展，申报临床试验。

不过之后药监局仅同意了2.4类新药的临床试验申请，拒绝了仿制药的上市申请，理由是兴齐眼药选用的参比制剂是来自中国台湾的一款产品，其安全性和有效性数据并不充分。

2020年，国家出台《控制近视进展药物临床研究技术指导原则》，确定了近视药物的2+1临床规则，即要求近视药物的临床试验，给药周期不低于2年，停药后的观察周期推荐为1年。

如果再算上临床准备和后期申报的时间，一个药物的上市周期基本要5年。

面对巨大的下游市场，5年对于药企来说过于漫长了，于是在推进正规临床试验的同时，一个“院内制剂+互联网医院”的绝妙组合出台了。

03 擦边球

院内制剂，是一种特殊的药品存在形式，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

上个世纪50年代，制药工业十分落后，药品的生产和供应远远无法满足需求。因此，国家鼓励各医院根据临床需求，自行研发调制医院内部使用的药物。就剂型而言，中药院内制剂以传统的膏、丸、散、剂为主。而西药的院内制剂则以油、膏等外用制剂为主。

进入新世纪，虽然制药工业极大发展，许多曾经的院内制剂，已有市场供应或有替代品，但是有些药品因整体需求量小或难以长期保存等原因，市场仍然常常出现短缺，无法保证医疗机构的正常使用。所以，院内制剂仍然以临床用药的有效补充的形式存在。

院内制剂，顾名思义，只能在负责配置制剂的医院内部使用，不能面向全社会公开销售。在传统的医生面对面给患者开处方的模式下，这一点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执行，绝大部分时候，医院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和动机将本院制剂卖到外界。

但是，阿托品滴眼液的市场诱惑实在太大。

以兴齐眼药的阿托品滴眼液的销售价来看，一个月一盒（30支）298元，一年费用差不多3600元，而我国青少年近视人数已突破1亿人，这是一个千亿级别的市场！

作为一款正式药物，5年的临床试验期实在太过漫长；如果作为一款院内制剂，上市周期要短很多。

但是，作为上市公司，兴齐眼药本身并不能成为医疗制剂的申请人，只能通过医院进行。为此，兴齐眼药投资成立子公司沈阳兴齐眼科医院有限公司（简称兴齐眼科医院）。

2019年1月，辽宁省药监局批准沈阳兴齐眼科医院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作为医疗机构制剂使用。

院内制剂的资格问题解决了，药物有了半合法的身份，但是，作为刚刚批准成立的一家新医院，走院内线下销售的模式并没有吸引力，一方面，兴齐眼科医院不太可能短期具备特别大的人流，另一方面，即使运营成熟之后，撑死了也就辐射沈阳周边地区。

互联网医院的引进，彻底打破了药物流通的物理限制。

2019年12月30日，兴齐眼药发布公告，宣布旗下沈阳兴齐眼科医院获得了由沈阳市卫生健康委员会颁发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在该医疗机构许可证中，增加了“沈阳兴齐眼科医院互联网医院”作为第二名称，标志着沈阳兴齐眼科医院已具备开展互联网诊疗工作的资格。

至此，一款原本只限于单点医院内部销售的院内制剂，通过互联网医院插上了腾飞的翅膀，飞向长城内外、大江南北。

患者只需要登陆兴齐眼科互联网医院，上传病历、三个月验光单等一系列资料，就可以远程购买到兴齐眼科的阿托品滴眼液。

2020年-2021年，沈阳兴齐眼科医院分别实现营收1.38亿、3.17亿，兴齐眼药明确，沈阳兴齐眼科医院药品收入的主要构成为医疗机构制剂产品硫酸阿托品滴眼液。

有机构预测，兴齐眼药阿托品院内制剂2022Q1增长超过50%，全年销售可达5亿（同比增长57.72%）。

榜样作用下，效仿者甚众。

2021年2月，长沙爱尔眼科医院与湖南迈欧医疗科技有限公司共同联合开发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0.05%）取得了湖南省药监局核准签发的《医疗机构制剂注册批件》。

2021年10月，何氏眼科医院有限公司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0.01%）也取得了医疗机构制剂注册批件，并在沈阳何氏内凭执业医师的处方使用。

2021年11月，山东第一医科大学附属眼科医院（山东省眼科医院）的硫酸阿托品滴眼（0.01%），正式作为山东省内首个获批作为院内制剂上市使用。

2021年12月，河南省立眼科医院（河南省人民医院眼科）研制出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0.01%），获得医疗机构制剂注册批件。

2022年6月，欧普康视发布公告称，其控股子公司合肥康视眼科医院硫酸阿托品滴眼液（0.01%）于近日获得安徽省药品监督管理局颁发的《医疗机构制剂注册批件》。

04 药品监管底线

“院内制剂+互联网医院”的擦边球模式，已经触动了药品监管的底线。

院内制剂作为特殊时期的历史产物，之所以保留到现在，是为了解决小概率场景下的药品不足问题；虽然药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未经严格的临床研究的验证，但是由于限制在少数医院内部使用，其风险可控，这是院内制剂得以长期存在的核心逻辑之一。

互联网医院的加入，完全打破了以上逻辑，使得一款未严格验证的非正式药物，可以面向全社会公开销售，甚至已经触动了药品监管的底线。

这不仅对于老老实实做临床试验的企业是极不公平的，也带来了非常糟糕的价值导向以后但凡能把药物包装成院内制剂的形式，然后通过互联网医院的渠道大卖特卖，有这样“短平快”的便捷模式，谁还愿意认认真真去做又苦又烧钱的临床试验呢？

一位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表示，获得院内制剂资格后通常只能在本院销售，如果对外销售则需要省内调剂和跨省调剂，其中跨省调剂需要各地药监局批准，并不是获得院内制剂资格后想卖到哪就卖到哪。

但是，有相关企业的人士则认为，通过互联网医院销售院内制剂，不等于将院内制剂卖到了院外，而是将药品给到了到本院互联网医院场景就诊的患者，仍然属于“院内销售”的概念。

对于这种狡辩，只能说，是在欺负当年制订法规的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医院”的概念。

好在，事情正在起变化。

2022年6月24日中午，兴齐眼药股价突然暴跌，跌幅一度超19%，闪崩的原因是坊间流传这一份第三方平台禁售药品的征求意见稿，传闻阿托品院内制剂将在互联网被禁售。

该传闻事后也遭到相关企业的否认，最终结局如何，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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