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风控教父阿什·古普塔：经济衰退期反而能沉淀黄金

一本财经： 你曾带领运通度过了2008年经济危机。在某种意义上，到现在为止，中国还没有应对经济危机的经验。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阿什·古普塔： 我有四个建议。

第一，经济的衰退是自然现象。所有的经济体都会有起伏。

阿什·古普塔（Ash Gupta）

当大环境不景气时，人们会惊慌地说：“它来了！我们变衰败了，我们会一直这样衰败。”但经济衰退是经济周期里的自然现象，它们是暂时的。

实际上，关于产品或服务的最重要的知识，往往诞生在经济衰退期间。

因为这是需要做出改变的时刻，管理层也愿意在这方面投入更多的钱。你最好的能力是在经济衰退时打造的。

第二，经济形势好的时候，人们往往过于乐观；经济衰退的时候，人们往往过于悲观。

事实上，事情并非像人们在经济衰退期开始之初认为的那样危险。那些在经济衰退前做好了周密计划和组织的公司，自知拥有足够的资本，会一直提供各类产品，例如短期、全周期的。在经济衰退期，它们会获得最大的机会，有望变得非常成功。

如果飞行员知道遭遇气流是飞行中的常态，他就不会迫降。有时经济会遇到动荡，但没那么严重，我们不需要让经济立刻“降落”。一切都会好转。

任何国家和机构，都要为经济衰退做好准备，不要惊慌。

如果你正在设计一款产品，我的第三个建议是，现在就要设计产品服务，以确保压力测试能过关，还要确保该产品能盈利，或者在经济衰退期能最终盈利，哪怕赚得少一。

这样以来，你就不至于无利可图，甚至关门大吉。

第四个建议是，你在经济衰退期从顾客那里赢得的声誉，是终生性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经验之谈。

经济不景气时，你也许会失业。这时，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对未来有迷茫，也知道你在接下来的3个月、6个月内都是如此。然而，作为一家机构，如果我们还是愿意为你提供服务，你就会一直来找我们，并对此铭记于心。

人们不会忘记雪中送炭的朋友，他们永远不会抛弃这样的公司。在经济不景气时赢得的客户声誉，会成为企业终生的财富。

一本财经： 你推进了风险管理的三大目标： 推动利润增长，避免意外，提供卓越的客户体验。

它们是多年前提出的，但到今天依旧适用。在你来，达成以上三大目标的关键是什么？

阿什·古普塔： 很多人都以为“风险管理就是风险控制”，实际上，风险管理并不仅仅是控制风险，你不会希望因为控制风险让业务缩水。

好的风险管理，应该既能促进业务增长，也能控制风险。

另一方面，当客户是弱势群体时，风险管理就要开始介入。面对弱势群体，你要把自己的道德提升到最高水准——不要试图利用穷人，你不应利用任何人。

当一个人属于弱势群体时，他的判断力会变差。如果你为弱势群体提供优质服务，他们的余生都会支持你。

你和用户的关系，会从单纯的交易关系，变得更长久、更可持续，用户不会离开你。

风险管理绝不只是数据、模型，它是产品、流程和分析的有效结合。好的风险管理能真正理解流程，真正进入流程、着眼于流程。它能理解产品，理解客户和竞争对手的意图，然后将数据和分析与之结合。

不要闭门造车。有时我会要求我的团队成员走路来上班，在一家商店停下，商店经理怎么和顾客互动，从中学习，从而更好地搭建风险管理工具——要知道，工具是产品服务和数据能力的有效结合体。

一本财经： 这么多年来，你对产品体会最深的经验是什么？

阿什·古普塔： 关于产品的最重要的经验，是不要试图单打独斗，要善于合作。

在风控平台搭建，或者在创建能进行智能化交叉销售的平台方面，你可能有最好的数据、最好的分析方法、最聪明和最投入的人才，但合作仍然是一个最好的方案。

因为这个世界的发展速度太快了，或许你今天能搭建一个无人能比的模型，但过了半年，它可能就没那么有效了。

一本财经： 在现实的商业环境中，一旦自律和自我约束，你可能赚不到钱。如何平衡自我约束和盈利之间的关系？

阿什·古普塔： 放眼全球，在一个长时间段内，更正直、更有道德感的企业，总是能活到最后的少数。

因为你最需要去赢得的是员工，他们是企业中的关键人物。他们希望在高道德标准的环境中工作，他们更容易被这样的公司吸引，也愿意在这样的公司尽己所能。

如果企业用最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约束，在短期内会有一些小损失。但如果想使公司在中长期内健康发展，就需要死守道德底线，严格要求自己。

投机取巧，不会长久。

风控与法律相关，也跟道德相关。

虽然法律允许你使用某些数据，但你还受伦理道德约束。使用用户数据时，要确保你得到了他们的明确授权。

我们坚，自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监管。如果你自律，和那些仅仅因为畏惧法律不敢越雷池的人相比，你会做更多的好事。

风险管理也是如此。

一本财经： 在你来，美国现阶段最先进的风控理念是什么？

阿什·古普塔： 在美国，几乎所有的数据分析公司，都已经在使用大数据、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

你在这个阶段能到的所有创业公司，都在将数据储存在云端，无论是公共云，还是混合云。我到的是几乎每家公司使用的数据链接，都不是它们自己做的。

现阶段对公司来说，未雨绸缪最重要。

回首过去几年，在任何一个国家，一切都似很蓬勃。你会认为你置身春天，所有事物生机勃勃，每天的业务都在拓展，你挣的钱在一天一天变多。

在这种环境下，你会犯致命的错误：认为好日子会一直继续。

大多数国家的上一次经济衰退，已过去了8-10年。我无法预言下一次经济萎靡会从哪一个国家开始，但未来5年内，每个国家都会多少感到这种萎靡。

因此，现在最先进的理念之一，就是带着前瞻性思维去设计产品和流程，并对你的产品进行压力测试，了解在更有挑战性的环境下，它们会如何运作。

一本财经： 有一些研究报告质疑过一些大数据在金融领域是否有效，您怎么待这个问题？

阿什·古普塔： 我总的法是，数据而非分析能力，很可能会成为企业最大的竞争优势。

在全世界，分析能力都有同质化的趋势——大量的技术已经进入这个领域，壁垒几乎已经没了。长期、可持续的优势，来自企业拥有的人才和你手里的数据。

现在我们来谈谈与金融强相关的替代数据。

对于优秀的贷管理业来说，关键数据就是你拥有的收支数据，无论它是来自贷机构、现有客户行为，还是来自行业协会，或者获得客户授权的储蓄账户。

我一直相，替代性数据应该是传统数据的补充，而非替代。

一本财经： 你如何待中国的金融科技市场？

阿什·古普塔： 总体而言，中国的金融科技市场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而且领先了很多。我认为全世界都应该学习中国是如何发展得如此之快的。

在美国，也有大量的华人回国，加入中国金融科技的大潮，比如从美国运通回来的王劲，现在做了一家名为融慧金科的公司。 这些人才都会助力中国金融科技的发展。

不过，在一个领域，中国的进步没有世界上其他国家大，那就是综合数据分析领域。

因之一，是世界上的数据越来越多，而另一方面，其他国家的分析传统更久远。

坦白说，在美国生活，你越穷，过日子就越贵——在杂货店买香蕉会更贵，贷款会更贵。金融科技的使命之一，就是消除金融体系的这类冲突，尽可能地创造出一种覆盖面更广的普惠金融。

在中国，这是可能的。

在我来，随着中国的贷市场愈发壮大，成功的关键因素，就会是如何更明智地使用数据。

我对中国的这些事情不够了解。我自视为中国市场的学生，中国有太多值得我学习的好东西了，这些东西可能会在世界范围内创造出一种最好的普惠金融，也会加速创新。

一本财经： 小微企业贷款是一个全世界的难题，在印度和美国也是如此。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阿什·古普塔： 你想给更多有需要的人提供金融服务。你想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借贷机会，同时提供更低的价格。问题是，你要怎么才能做到？

在我来，对一个勉强谋生的人收取30%的利率是不合适的。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如果不这样做，你怎么赚钱？

贷款价格高的一个真正因，是坏账率很高，违约率高得可怕。违约率高的因有两个，一是你没有教育好客户，告诉他们财务自律的重要性，而这是伴随他们终生的。

第二，在发放贷款方面，你也需要更自律。不能让他人被过度授。放款方和借款方，都要共同对贷款负责。如果要让普惠金融覆盖更广泛的人群，为他们提供价格更低的产品，客户教育刻不容缓。

有时你可能会尝试用一些规则去规范，比如免去所有借贷，不用借款人全额偿还。但如果你这样做了，就会在系统中引起道德风险，导致违约率上升，也会导致其他人的贷款价格上涨。

要为客户提供好的教育，同时为对他们的放款高度负责，然后鼓励人们积极还贷。当人们归还了贷款，这些钱会被更好地发放给另外一个人。

再说一次，你尝试做的，应该是为更多的人提供普惠金融，降低他们贷款的价格。为此，需要推动用户的财务自律教育。要为这些人创造机会，让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做生意。当他们还款之后，他们能感受到一种更高的责任感。

我来说个故事。我年轻时认识一个人，他有一间租自行车的铺子。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人，从早上6工作到半夜，却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他修一个椅垫要花2个小时，有一种机器可以帮他在10秒内修好，但机器很贵，他根本买不起。

这时，有人提出要给他那笔钱：“听着，拿这些钱买机器。如果你赚到了一定的钱，还我。赚不到，它也归你。”

这个人同意了，他的人生从此改变。这家店现在已经值100万美元了。

你，你不是在做慈善，你是在教他们一种好的技能，在强调一种责任感。

大多数人都有诚实、单纯和善良的天性。如果一个人是穷人，他的自尊心不会比富人低，可能会更高。些许指导，就会让他们的行为举止发生巨大的改变。

这也是你在经营企业时应秉持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