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二十岁起，便在浙商证券的营业部当差。总经理说，

       我从二十岁起，便在【浙商证券(601878)、股吧】的营业部当差。总经理说，我反应迟钝，怕侍候不了大户，就在大厅做客户经理吧。大厅的散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电视的股评节目，专家推荐了什么股票，又要听听广播，报纸，然后才放心，相中的股票，还推荐我也买一。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证券营业部，跟散户纠缠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A股总是牛短熊长，行情不好，总经理是一副凶脸孔，散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元卫南到来，才可以笑几声，我因此对他印象深刻。

       元卫南是唯一一个九十年代开户却还在炒股的人。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5日线、10日线，叫人哭笑不得。元卫南一到营业部，大厅的人便都着他笑，有的叫道，“元卫南，最近又亏了多少钱？”

       他不回答，冲我说，“帮我补仓” 。便排出九张毛爷爷，叫我往他账户打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的股票一定又跌停了！”元卫南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亲眼见你买了驴皮做的【东阿阿胶(000423)、股吧】，两个月亏了70%。”元卫南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跌停不能算亏……跌停！……会涨回来的，能算亏么？

       接连便是自言自语，什么“长线投资”，什么“价值洼地”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营业部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元卫南来也赚过钱，但没有套现，又不会止损。于是愈买愈亏，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会写短，收盘便写写章，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逢人就推荐股票。

       每次拉到客人，便说东阿阿胶好，买了肯定赚钱。乘客以为碰到专家，等到亏了钱，都给他差评。如是几次，跟他买的人也没有了。元卫南没有法，便免不了又写短换打赏。但他在我们营业部，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盒饭钱；不像有些大妈，虽然账户资产几百万，却天天吃营业部的霸王餐。

       元卫南补完仓，见账面上的亏损幅度略小了些，便开心的笑了。旁人便又问道，“元卫南，你当真炒股20多年了？”元卫南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一分钱也捞不到呢？”元卫南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冒出一堆股票名字，什么【民生银行(600016)、股吧】，什么东阿阿胶。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营业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总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总经理见了元卫南，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元卫南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跟我说话。

       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股评么？”我略略一头。

       他说，“股评……我便考你一考。李大霄天天说的婴儿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天天亏钱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元卫南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先有婴儿底，再有婴儿底2，马上还有婴儿底3……”

       我暗想，我买我的股票，婴儿底关我什么事；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婴儿底，不就是尿不湿吗？”

       元卫南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头说，“对呀对呀！……哪家公司生产尿不湿，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元卫南刚在键盘上输入几个数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婴儿底，钻石底……”去年连续两轮股票暴跌后，元卫南经常喃喃自语。

       大盘跌破2600后，散户们见大盘有起稳迹象，便围住了元卫南，问他能不能收复3000。元卫南抬起头，伸开五指说道，“岂止3000，5000都没问题。李大霄说要涨，能不涨么？”散户们将信将疑，对后市总算有了信心。

       元卫南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狗年国庆第一个交易日，总经理忽然问我，“元卫南长久没有来了，有两次的盒饭钱还没付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大厅一个散户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爆仓了。”

       “哦！”

       “他一直亏。国庆前，他听信李大霄说的婴儿底，就把车卖了，又抵押了祖传的房子，贷了200万。”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他想马上就是国庆，又要开进博会，大盘肯定涨。”

       “后来呢？”

       “后来就满融了。”

       “满融了怎样呢？”

       “怎样？……还用说，第二天就跌停，半个月跌了一半，房子都被银行拿走了。”总经理也不再问，他自己的股票也跌的很惨。

       十月十八日，这一天上证创出了新低2485。股票已经收盘，我正准备回家，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补一仓。”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起身时，正是元卫南，衣衫褴褛，好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见了我，他又说道，“补一仓。”

       总经理刚好走过，便说，“元卫南么？你还欠20元盒饭钱呢！”元卫南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等股票解套罢。春天来了，大盘肯定大涨。”此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人，大家便都笑了。

       元卫南递给我一堆皱巴巴的钱，数了数，刚好2500元。我通过支付宝给他打到银行账户上，第二天他就可以转到证券账户抄底了。“这是我在工地干了半个月挣的钱，晚上都没舍得住旅馆。明天开盘我就买，如果涨停，一天就能赚250元。”元卫南说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心满意足地往工地走去了。

       自此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元卫南。十月二十三日，经过两天的反弹，大盘又暴跌60。收盘时，总经理又问，“元卫南怎么没来，他还欠20元盒饭钱呢！你把他叫来。”我便打他手机，发现已经欠费停机。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大约元卫南的确不会再炒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