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商务法》实施一周年，买买买的环境变好了吗

回顾《电子商务法》实施的一周年，成效显著，但相关配套法规有待进一步完善

黄姝静 |

鲁伟 | 编辑

2019年12月18日，一家电商对某商家涉嫌在平台销售假酒作出回应，称已在9月对涉事店铺进行关店处理，并表示“平台对于此类假冒侵权商品和涉嫌售假店铺将保持高压态势”。

事实上，上述事件中商家涉嫌侵犯消费者权益和品牌知识产权的行为,正属于《电子商务法》的规制范围。

如今，正是历经四审、备受瞩目的《电子商务法》正式实施一周年的关口。过去一年，中国电商领域的新兴事物、新兴业态进一步崛起，部分争议性事件的法律属性与边界得到厘清。

北京大学电子商务法研究中心2019年12月15日发布的《电子商务法实施一周年评估报告》（下称《评估报告》）显示，随着《电子商务法》的颁布实施，中国电子商务领域在合规经营、消费者保护、公平竞争秩序的建立上，都取得了显著的进步。

全程参与《电子商务法》立法的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薛军指出，有统计数据表明，随着《电子商务法》的实施，电子商务领域舆情事件的发生率在2019年呈现出持续快速下降的趋势，消费者体验得到明显提升，电子商务产业呈现出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势头。

《评估报告》同时指出，《电子商务法》的实施中也暴露出一些问题，主要体现在配套法规尚不完善、部分条款标准不明，面临着落地困境。这其中，平台审核义务、安全保障义务的界限、自然人网店登记的问题、消费者保护条款的落地情况都倍受关注。

曾参与《电子商务法》启动会的行业专家阿拉木斯对《财经》记者表示，《电子商务法》的实施效果有待更长时间的观察和检验。立法只是第一步，要真正构筑起这部法律的生命力，官方的权威解释、配套法规的订立、平台的合规经营都至关重要。

电商环境变好了吗？

近年来，中国电子商务市场持续快速发展。商务部于2019年5月底发布的《中国电子商务报告（2018）》显示，2018年中国电子商务交易规模为31.63万亿元，同比增长8.5%，继续保持世界最大网络零售市场地位。

《电子商务法》共七章89条，于2019年1月1日正式实施。该法对电子商务经营者义务、平台责任、基本规则等作出奠基性规定。其立法宗旨在于保障电子商务各方主体的合法权益，规范电子商务行为，维护市场秩序，促进电子商务持续健康发展。

《电子商务法》在近日迎来了第一场年终总结。薛军表示，“根据南都大数据研究院的监测报告，《电子商务法》实施以后，新经济企业因为违反《电子商务法》引发的消费舆情事件发生率在2019年前三季度持续显著下降，这表明《电子商务法》的实施正在取得良好的社会效果。”

值得关注的是，北京大学电子商务法研究中心在2019年12月15日同步发布了“年度十大典型案例”，法院针对这些案例的裁判结果进一步厘清了电商领域多个焦问题、争议问题中的法律边界。

比如，在杭州刀豆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诉长沙百赞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等侵害作品息网络传播权纠纷一案中，杭州互联网法院对微小程序的法律属性做出了界定。法院认为，腾讯公司对小程序开发者提供基础性网络服务，其性质类似自动接入、自动传输服务，对涉案作品不具有审核义务，不构成帮助侵权。薛军表示，这一裁判有助于相关部门在理解《电子商务法》第九条规定的电子商务经营者主体类型时，进行准确的界定。

再如，北京互联网法院判决的人工智能第一案，讨论了人工智能生成的产品是否应该受到保护，以及应该以何种权益进行保护的问题。该案中，告北京菲林律师事务所诉称，涉案章系其在律所微公众号上首发，告系涉案章的著作权人，该章系法人作品。被告北京百度网讯科技有限公司未经告授权即在其经营的百家号上发表涉案章，侵害了告的息网络传播权、保证作品完整权、署名权。被告则辩称，涉案章系采用法律统计数据分析软件获得的报告，不具有独创性，不构成作品，告对涉案章不享有权利，被告亦未向公众提供涉案章。

法院审理认为，涉案章并非威科先行数据库“可视化”功能自动生成，而是告主持创作的法人作品，被告侵害了告的息网络传播权和署名权。

薛军称，自然人创作完成是作品受著作权法保护的必要条件，因而人工智能生成内容不构成作品；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可被公众自由使用，软件使用者等相关主体对其享有的相关权益应得到保护。该案体现了著作权法体系的稳定性与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之间的平衡。

淘宝诉安徽美景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大数据产品不正当竞争第一案”历经一审、二审及再审裁定，法院首次在司法判决中明确，大数据产品的法律属性及权利归属，判定淘宝公司对生意参谋数据产品享有应当受到法律保护的财产性权益。薛军指出，该案的典型意义在于其处理了当前很受关注的企业数据产品的权益归属问题，通过反不正当竞争的规制路径，将相关的数据权益，归属于为数据的收集处理投入人力物力的平台企业。

清华大学法学院副院长崔国斌则在上述“大数据产品不正当竞争第一案”一审时对《财经》记者表示，该判决的贡献在于，法院明确了用户对平台收集的用户交易息（消除个人特征息后）并不享有财产权益，在用户和网络服务商之间维持了合理的利益平衡关系。

法律落地的挑战

《评估报告》也指出《电子商务法》在落地过程中面临的诸多挑战。

《电子商务法》第十条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应当依法办理市场主体登记。但是，个人销售自产农副产品、家庭手工业产品，个人利用自己的技能从事依法无须取得许可的便民劳务活动和零星小额交易活动，以及依照法律、行政法规不需要进行登记的除外。

自然人网店的市场主体登记问题从立法讨论期绵延到《电子商务法》正式实施之后。其中，“零星小额”的具体含义始终是一个争议性话题，至今未有官方明确界定。《评估报告》指出，由于“零星小额”的标准不明，监管部门难以履职，企业合规面临困境，需要进一步明确。

平台责任方面，《电子商务法》第三十八条对平台的安全保障义务作出了规定。针对该义务，也“涌现”出大量争议性案例。薛军提到，北京法院在近一段时期，受理了以平台为被告的数千件案件，很多是以平台未履行安全保障义务作为主要诉由。他认为，“安全保障义务”的范围若不加以合理限定，就可能使得整个平台经营者与平台内经营者的完全连带责任化。

同是平台责任的边界问题，《评估报告》显示，目前存在一种把平台审核义务进行扩张解释的趋势。《电子商务法》第二十七条规定，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应当要求申请进入平台销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务的经营者提交其身份、地址、联系方式、行政许可等真实息，进行核验、登记，建立登记档案，并定期核验更新。

薛军指出，平台的审核义务，在实践中被无限放大，把本来属于平台内经营者合规经营的义务，延伸到平台经营者，让平台经营者事先审平台内经营者上架的产品是否合格，这很容易混淆二者责任的合理边界，值得引起高度关注。

一个案例是，有些执法部门要求平台对平台上的商家所卖产品（比如儿童玩具的某些有害物质是否超标）进行全面的预先审，而这种质量瑕疵担保责任事实上是卖家应当承担的责任。

《评估报告》还指出，《电子商务法》在消费者保护方面的相关规定，在打刷单炒（在网络交易平台上通过刷单方式炒作商家用）、禁止强制搭售、防范向消费者过度收取押金等问题上，都取得了明显的实施成效。然而，将该法第十八条第一款解读为大数据“杀熟”的专门条款，属于对条规制范围的误读。业界对于第十八条的规定，普遍感到困惑，相关规定的内涵不甚清晰，合规上难以落地，监管上没有抓手。

《电子商务法》第十八条第一款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根据消费者的兴趣爱好、消费习惯等特征向其提供商品或者服务的搜索结果的，应当同时向该消费者提供不针对其个人特征的选项，尊重和平等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

《评估报告》认为，误读产生的因有二，其一，在实务中，个性化推荐与大数据“杀熟”的界限较难区分；其二，“同时”的规定存在漏洞，在实务中并不能完全保障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平台经营者仍可能通过将某些选项置后、字体暗淡化等技术方式，使得用户实质上忽略了部分可选择内容。

就此，报告组提出的意见包括，平台向消费者提供非个性化推荐时，应当具备同等的显著性；此外，大数据“杀熟”的法律规制体系需要完善，应对其从个人息保护、算法规制、价格歧视三个层面予以全面规制。

“反思这一年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我们认为《电子商务法》的相关配套法规有待完善，规定还需要进一步落地。”薛军表示。

作者为《财经》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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